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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青的时候他就瘦。一米六几的小个子,体重也只有七八十斤,裹在灰蒙蒙的旧中山装里,像个陈年的小纸人儿。俏皮的孩子们看见他,总嘁嘁喳喳地笑说:文主任那身板儿,大风一吹,能飘走,大风一刮,能升空。他有时闻声了,回首会心而羞涩地笑,心想这些孩子们也真是聪慧,这么精妙的比方,亏他们想得出来。当初,他真的“升空”了――咽下最后一口吻,理该是未然跟这个世界薪尽火灭,可是,那瘦小得犹如一根老丝瓜的肉身却好像分外繁重起来,坠得他苦苦挣扎,眼睛都是半闭半开的。
家人说,他临走前,还有一个宿愿没有了。
他是一个中学的教务主任。胆大妄为、克勤克俭地一辈子,说起来,也算得上无功无过。只有一件事,别人看来也是怪罪不怪了,他却到逝世都放不下,半辈子想起来都懊悔,或者说,是惭愧。
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。高考前夕,要提拔一个输送生上师大。有个叫雨竹的女孩子,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,除了学习成就金榜题名,仍是历年的市级三好生、优良学生干部,加上那孩子自己也有去读师范的志愿,天然,是大家公认的保送第一人选。始终到填写推举表格,他都没有私心,可是临到往区里报送的那一天,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,他就把送表的时光往后拖了一天。他不想到,就由于拖了这一天,良多货色就变了。
那天晚上,家里来了客人。是个学生家长,一个肥头大耳的包工头,带着一篮子顶盖儿肥的海蟹。那时候,海蟹是稀奇物,像这样丰满壮硕的极品,更是像他这样的工薪阶层,基本就不敢存什么念想的。面对这样珍贵的礼物,他诚惶诚恐地推脱,包工头很职业地哈哈笑着,伸出两只肥嘟嘟的肉手亲昵地拉着他的细胳膊说,一个亲戚给拿来的,我吃不了又没处存,顺便捎过来多少个,给侄子侄女们嗑着玩。
他的心坎不是没有抗拒,或者说是迟疑的,然而最后,却阴差阳错地收下了这一篮子海蟹。当然,第二天一早回到学校,也换了推荐的人。
再看到雨竹,他老是心虚。“你学习好,念师范惋惜了。还是好好读,完了考个好大学吧!”有一回忍不住,他这样对雨竹说。清楚地晓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,缓和得有点喉咙发紧。那孩子只笑了一下,回身走了。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,居然有一种被鄙弃的胆怯。他开端越发地为那孩子冤屈,恨本人为一篮子螃蟹,亏了心。
纸里包不住火,学校里很快便有了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。可是一篮子海蟹,切实也算不得行贿行贿,况且又无人投诉举报,事件也就那么从前了。雨竹每次碰见他,照例会彬彬有礼地问一句:文主任好。他“好、好”地应过之后,时常会意虚:文主任好……我,好吗?
后来,他退了休。教导局分给他一套房,偏偏正好跟雨竹的父母在一个小区。同是教育口的人,大家还是协调热络的街坊,对当年的那段交加,彼此心领神会。可是,看着雨竹因为没考上大学,在就业、升职时碰到的种种阻碍,他心里更有一点愧疚,甚至罪行。这种感到像一块一直发酵的面团,在他的心里越来越大,到他病重弥留的时候,已经大得让他喘不外气来了。
于是,在雨竹的父母来看望时,他托他们夫妻俩给女儿带话:他亏欠了雨竹那孩子,很想见她一面,亲口说一声文老师对不起她。可是,雨竹当时正在本地培训,做作也不会单为了这个跑回来。他等不迭,终于半睁着一双眼走了,面容纠结十指紧抠,总之,走得很不安心。
雨竹回来后,去文家访问。听师母说起这些,鼻子也忍不住发酸:“这样的事多了,文老师这样,也不算什么。为了这个不得安定,阐明他是个好人。”
是啊,好人。对一个好人来说,一次违反底线的错误,或者就是永恒的折磨。
(文/阿简 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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